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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心父母古來多 孝順兒孫誰見了>  (<紅樓夢 好了歌>)  

【城南水岸】10015 紀州庵文學森林

『一個多風的下午，一位滿面愁容的老人將一扇籬門輕輕掩上後，向籬後的屋宅投了最後一眼，便轉身放步離去。他直未再轉頭，直走到巷底後轉彎不見。』台灣著名的作家王文興，在他耗時七年所撰寫的長篇小說《家變》中，開宗明義的描寫小說主角范曄的父親離家出走的那一幕。

位於城南水岸「新店溪」畔的「紀州庵」，在日據時代是一家著名的親水料理店。它所位在的「川端町」，這個台北城南的區塊，在日據時代由於鄰近台北城內的軍政中心、以及「帝國大學（台大）」和「總督府高等學校（師大）」，被規劃為住宅區，成為官舍與宿舍集中的區域，因而留下一大片的日式宿舍群。例如，台大校長宿舍、在南昌路上的「陸軍聯誼廳」，日據時期是「軍司令官官邸」，中華民國在台灣後曾作為陸軍總司令官邸。更多的日本人宿舍則被作為政府部會行政機構的宿舍區，例如內政部、經濟部、台灣省政府底下的警察局、社會局等，都是國民政府接收日本總督府財產後，重新分配使用的結果。當然「紀州庵」也不例外，被整編為「省政府合作事業管理處與社會處」的員工眷屬「第一宿舍」，名作家王文興便是在這裡成長。

王文興（1939 - ）出生於福建福州，1946年舉家遷來台灣東港，後來遷往台北同安街，「紀州庵」便是他成長的住所。1960年，他與台大外文系同學白先勇、歐陽子、陳若曦等人創辦了《現代文學》雜誌。《家變》是他的一本極具爭議性的小說，從1966年開始寫作該書，共花7年時間，直到1973年才完稿出版。1973年，先由「環宇」出版並再版，1978年改由「洪範」出版，共21印。2000年，「洪範」推出二版，亦即所謂「校改版」，將初版更改了大約100字，有趣的是：「校改」並不是”訂正訛誤”，而是將「初版」時更動過原稿的文字”還原”，重新改回來。由此可見王文興的文字功力之精湛。對此，王文興在2014年二版11印的自序中強調「不是為了讓人多買一本」，而是「原稿的原字，理由都比修改更充足，所以就完全恢復了原貌」。

家，原本是很多人成長的溫室和避風港；王文興以另一個角度來重新審視剖析中國傳統的家庭觀，透過小說主角范曄的叛逆思維：家，成為「將猛虎、戾獅、怒豹（等猛獸）放在同一個籠子裡」。因此，作者認為「父權形象的崩落是”家” “變” 的原因」，傳統家庭觀不符合時代潮流，應予以揚棄。

這種思維當然也引起反對的聲浪，《文星》雜誌第102期（1986年12月），刊出呂正惠著的《王文興的悲劇 – 生錯了地方，還是受錯了教育》，將自以為是的知識份子以自我為中心的思考模式，加以撻伐。

那天，進錄音室前有一個上午空檔，我提議難得返台的老妹茱麗安出去看山讀水，並且自告奮勇由「問答題」簡化為「選擇題」。我列出了「千島湖」茶園、「金瓜石」賞芒、「東北角」觀海，任她挑選，交換條件是「跟哥哥出去郊遊不准穿高跟鞋」，她答應了。

但是，面對「選擇題」咱家格格回答的卻是「以上皆非」的「填充題」，她說：「大哥！我想去福州街看古樹」。這丫頭學音樂，總是讓人有驚奇的「創意」。車海女神龍掌著方向盤從「師大路」轉入「汀州路」，我正在思索該把車停放在「同安街」那一端來開始我們的小旅行。只見她如同獵犬瞧見獵物一般，一個急轉彎、調頭、平行停車，就把車塞進一個大樹下的路邊停車格，而那棵樹居然就是她念茲在茲的「福州街113巷古樹」。我們從「福州街」古樹開始、走到「晉江街」古樹、然後到「紀州庵文學森林」古樹。

國民政府來台之後，將原有「紀州庵」料理屋的空間轉變為宿舍，進住的人員一方面按照原有的格局分配住所，另一方面也依照各戶的需求分割、改造空間，除了「紀州庵」原有的建築物外，在原來草坪庭院的部分，也搭建了臨時的住所，加上各家戶私領域的逐步成形，竹籬笆分割了原有的空間，只留下一條供通行排水之用的巷弄。說明白一些就是，原本水岸庭園的景觀餐廳「紀州庵」，已經被惡整成為違章建築林立的大雜院，在「反攻大陸」的神話下，這裡儼然成為落難時「臥薪嘗膽」的竹籬寒舍。

王文興在《家變》中描述主角的居家外觀：「籬圍是間疏的竹竿，透現一座生滿粺子草穗的園子，後面立著一幢前緣一排玻璃活門的木質日式住宅」，以及「房屋的正中間一扇活門前伸出極仄的三級台階，階上凌亂的放著木屐、拖鞋、舊皮鞋。台階上的門，獨一的另裝上一面紗門。活門的玻璃已許久未洗，而其中有幾塊是木板替置的。由於長久沒人料理，屋簷下和門楣間牽結許多蜘蛛網絡。」場景躍然紙上，呈現那年代的建築。 

整建前的[紀州庵] 

除了建築物因使用者不同而轉變外，「新店溪」河畔的風光也隨著都市發展而轉變。原本「紀州庵」前的河道是船屋宴飲、網捕河鮮的休閒場所，隨著都市擴大，河川水質受到生活與工業廢棄污水的污染、上游興建水庫截取河水，使得這裡成為河床佈滿亂石的旱灘。原本水榭歌台的「紀州庵本舘」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車輛疾駛通過的快速道路，殘存的「紀州庵離屋」被淹沒在新興的公寓大樓當中，黯然地從水岸的舞台上謝幕。

施工中的[古亭河濱公園]  (昔日[紀州庵]船屋飲宴 網撈河鮮的新店溪畔)

1996年一場大火，將原「紀州庵本館」的三層樓建築完全燒毀，當時居住在那裡的居民紛紛搬移到原住戶已搬走騰空的「離屋」；1998年，東側的「別館」也慘遭祝融，近乎全毀，當時的住戶便直接拆除殘骸重建。這使得「紀州庵」主要的三幢建築僅剩下屋頂漏水問題嚴重、樑柱有腐蝕情形的「離屋」。慶幸「紀州庵」還留著這塊最後的拼圖，使得後來的人們得以摸索追溯「紀州庵」曲折的命運。 

2002年底，當時台大城鄉所碩士班一年級學生必修的實習課程，對台北市中正區內環境特有的資源進行調查。當時馬英九擔任台北市長，他的市府團隊「台北市停車管理處」居然規劃拆除「紀州庵」、鏟除古榕樹，在這片林蔭草地開闢停車場。幸賴居民李錫九向市政府文化局陳情，要求藉由「台北市文化局」頒布的<老樹保護條例>，請「停車管理處」的豬頭官僚們有些文化，保留「停車場」和「計畫道路」中，「紀州庵」周邊的20多棵大小樹木。這才擋下「停車管理處」豬頭們的推土機向古樹下毒手，藉由老樹的保存而暫緩整個停車場施工進程，拯救了「紀州庵」。在各方輿論壓迫下，停車場終於被迫從原先規畫的50多個車位，縮減為28格。

2003年1月，台大城鄉所學生成立「同安森林工作小組」，積極推動「紀州庵」周邊的同安街老樹與日式房舍保留；6月社區居民自主發起社區組織「同安森林促進會」，通過學界的專業結合社區的草根，他們協力對這個社區展開調查營造。結果讓他們清理出許多令人驚喜振奮的意外，包括從王文興先生口中得知，「紀州庵」是他8歲至27歲間成長的居所，也就是《家變》的場景、余光中記述廈門街舊居生活印象的〈聽聽那冷雨〉、〈伐桂的前夕〉、〈記憶像鐵軌一樣長〉，也曾經是社區生活的場景。此外，在台灣文學出版史上不可磨滅的「爾雅」、「洪範」兩家出版社，就在「紀州庵」不遠處的「廈門街113巷」。這些發現使得讀者在閱讀小說、散文時，將想像Zoon-In到真實具體的場景，多了一份宛若鄰居的親切感。茱麗安重新在「紀州庵」購買一本《家變》就是例證。

[紀州庵]新舘

對於「紀州庵」來說，文學與建築能夠相遇也許只是歷史洪流中的偶然；但在現實保存的運動中，由於小說、散文的描繪，卻打開了「紀州庵」被保存的重要新路，從對都市綠地保存的「同安森林」（「同安街」上的老樹群），轉化成為「台北文學森林」的誕生。藉由與文學的連結，使得這次的環保綠地老樹的保存，不再只是單純的環境保護運動，同時也連接上文學、出版、及藝文界，這一突破使得「紀州庵」的保存獲得更多的支持。 

2004年2月14日，台北市政府公告，指定「紀州庵」為「市定古蹟」，並將它周邊的10株老樹列為「台北市受保護老樹Heritage Tree」。

2005年3月20日，台北市政府在「紀州庵」舉辦了「城南‧水岸‧文化夢」文學對話的活動，余光中、王文興、隱地等文學家受邀，侃侃而談褪色的城南往事，並激盪出成立「台北文學森林」的願景。除了對「紀州庵」過去建築與使用進行完整的鄉野調查，並經由社區民眾參與規劃設計工坊，提出對未來再利用的構想。2008年，「紀州庵」新舘營建工程發包，隔年完工。新舘開始營運，建立華文文學的交流平台，並開始規劃對古蹟「離屋」的修復工程，準備對近乎成為廢墟的「離屋」，從”家變”進行”質變”修繕。

修繕竣工的[離屋]

險些被豬頭官僚鏟平 闢建為停車場的古樹綠地

2014年3月，「紀州庵」古蹟修復工程竣工，平松家族第三代受邀來台展開「尋根之旅」，睽違70年後，平松家族成員首度回到故居「紀州庵」。

5月25日，文學森林的「紀州庵」正式開舘，免費提供民眾參觀，讓大眾一起繼續編織屬於「紀州庵」古蹟的文學故事。喜愛古樹的茱麗安，似乎對「紀州庵」因為保留古樹而拯救了古蹟，並衍生出「文學森林」的故事，情有獨鍾。在她離台返美登機前，還在機場特地打電話回來：「大哥！雖然我的朋友告訴我說，現在的紀州庵古蹟建築是假的，可是我還是很喜歡」。是啊！今天就是我們努力過的昨天，羅文在他的《塵緣》裡唱道「人隨風過自在，花開花又落，不管人間滄桑如何？」對歷史的曾經，我們何必要物化？它存在真理的時空裡，而不是眼皮下的瞳孔裡。

從[離屋]通往[紀州庵本舘]的過廊

[本舘]已被鏟除 修築成[快速道路]

★【讀行天下】

[紀州庵] (02) 2368-7577 開舘時間：週二到週日 10：00 -- 17：00

        台北市中正區同安街115號

        台北捷運「古亭站」2號出口、[同安街]往[水源快速道路]方向，步行約10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