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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山讀水】(104）華人漁民的輓歌               

蒙特瑞港口北側有個小海灣，名叫「麥卡碧灘McAbee Beach」，該海灘背向太平洋寒冷的海風，宜人的氣候、金黃色的沙灘、綺麗的港灣風光，是遊客戲水弄潮的好地方。

它曾經是華人漁民安身立命的小漁村，也曾經是世界的沙丁魚罐頭之都。蒙特瑞市政府於1958年，將當地原本罐頭公司林立的主街道「洋景大道Ocean View Avenue」更名為「罐頭街Cannery Row」，用來紀念美國大文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著名的鄉土小說<<罐頭街>>（1945）。該名著和1954年出版的<<甜蜜的星期四Sweet Thursday>>，兩部小說被改編為劇本拍製成電影<<罐頭街>>（1982）。

19世紀中葉，北加州發生「大淘金」引爆華人湧入加州的浪潮。未幾，流金歲月不再，華人從雪嶺山麓的金脈礦場，潰散到各行業：或到城鎮經營餐館洗衣店、或到鄉村築堤闢地農耕、或到更遙遠的內陸去鑿山架橋鋪鐵路。1851年，一批華人來到了蒙特瑞灣，當地盛產的野生鮑魚和豐富的漁業資源，立即吸引住這批從中國原鄉廣東沿海漁村來的華人先民。首先他們落腳在「灰狼岬角Point Lobos」，採擷岩礁上盛產的鮑魚，形成了蒙特瑞地區的第一處華人小漁村。很快的這些具有討海人背景的華人先民就發現了其他豐富的漁蝦資源如石斑、比目魚、魷魚之類。呼朋引伴之下，這些有經驗的華人漁民利用母國帶來的捕撈技術，使得漁獲量扶搖直上，不僅新鮮漁獲足夠供應舊金山等城鎮的日常需求，還能將魷魚、蝦米曬乾後回銷中國。當時絡繹於途的「戎克船junk」舢舨貨船以及忙碌進出港灣的拖網漁船，將蒙特瑞推向美國西岸最繁榮的港澳都會之一。華人漁民在蒙特瑞半島地區的人口也迅速增加，主要的華人聚落除了原本的「灰狼岬角」之外，在「圓石灘Pebble Beach」附近，「卡媚爾灣Carmel Bay」北岸的「漁寮Pescadero（the fishing place）」、以及「蒙特瑞灣Monterey Bay」內的「獨點Point Alones」（今天的「罐頭街」水族舘西側），是三大主要華人社區。 

短短的兩年，在1853年時，蒙特瑞地區已經有接近600戶華人漁家，他們採「個體戶」的型態以家庭為單位，全家婦孺老少全都投入漁業的捕撈、清理、曝曬、包裝、出貨。漁貨產品也非常多元：石斑、比目魚、黃尾魚、沙丁魚、魷魚、鯊魚，以及淡菜、牡蠣都是重要的漁獲。在今天的史坦佛大學「賀普金斯海洋觀測站Hopkins Marine Station」現址上，當年是最重要的華人漁民聚落，除了成行成列的小漁寮，他們甚至蓋了一座廟宇，做為漁家信仰和公共活動中心，儼然是一個小型的「唐人街」，被稱為「China Point」，是當時西海岸的第二大華人聚落，規模僅次於舊金山。

到20世紀1900s年代的初期，蒙特瑞的華人漁家，他們的漁獲量蓬勃發展到每天能批發出800磅的生猛海鮮，到舊金山「企李街Clay Street」或「都板街Grand Avenue」上的中餐館。同時，華人漁民們還製做黃魚乾、鮑魚乾、魷魚乾、和魚翅等高檔魚貨，除了少數供應給內陸華人聚落或礦區，絕大部份魚貨都直接運到中國的僑鄉廣東。19世紀末，蒙特瑞港灣華人漁村社區忙祿繁榮的景象，深刻吸引了大文豪<<金銀島>>作者史蒂文生（Robert Lois Stevenson）的興趣，曾經特地到「China Point」造訪。當他聞到海風中彌漫的鹹魚味、看到華人漁民把漁船栓綁在自家漁寮的後門、探視煙霧彌漫的鴉片房、拜訪廟宇時看到青煙嬝嬝的香柱、廟中識字的華人，用鉛筆由上而下，由右而左，替漁民寫家書給「天朝Celestial Empire」大清帝國的父老時，這位文學家極為震撼，回來後，曾將見聞在遊記中寫下生動的描述。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白人，都能對華人社區因不熟悉而產生的魅惑（fascination），有文學家史蒂文生那樣的浪漫情懷和開放胸襟去欣賞。對華人漁村具有偏見和嫉妒的雜音逐漸在白人社區中蔓延開來，特別是同樣靠捕魚過日子的義大利移民，他們將嫉妒的眼神與敵對的心態，化做仇視的語言和攻擊性的行為，結果不僅摧生了惡法「排華法案」，也製造了許多華人木屋社區在19世紀末的『無名大火』。位於「China Point」的蒙特瑞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唐人街」，終於「也」在1906年5月16日發生了「無名大火」。它使得整個木造漁村的住宅被焚燬殆盡，華人漁民頓時流離失所，唯一倖免於難的是與住宅區有數丈之遙的廟宇。白人把持的蒙特瑞市政府當局非但沒有任何賑災的措施，反而立即公告法規，對「China Point」實施禁建，逼使華人必須離開。 

雖然今天的「麥卡碧灘」被人們定位成是個潛水者（Scuba Divers）的天堂，因為水邊就有觀光旅館，走過狹窄的金黃沙灘即可在礁岩上躍入水中，去探索海溝深淵的樂趣。其實「麥卡碧灘」除了具有吸引遊人的觀光價值，它更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1542年，探險家卡布里洛（Rodriguez Cabrillo）航經這裡，結果發現了「松之港」，亦即今天的「蒙特瑞港」；1602年，航海家維茲卡諾（Sebastian Vizcaino）經過這裡，找到傳說中的「蒙特瑞港」，並將整個地區獻給「新西班牙」殖民政府；1818年，法國佬領導的阿根廷海盜，就是在「麥卡碧灘」登陸，擊潰西班牙守軍佔據蒙特瑞，燒殺擄掠一番後，揚長而去，繼續幹海盜。加州「大淘金」之後，葡萄牙的獵鯨者，在這個海灘展開血腥屠殺鯨魚，抽取油脂做為製作蠟燭的原料。直到19世紀末年，煤油取代蠟燭做為照明能源，屠鯨暴行才逐漸式微。1890s年代，開發商麥卡碧（John B. McAbee）買下了整個海灘，樹立帳篷和備妥遊艇，從事旅遊休閒服務業，但是生意不如預期。

1906年，因為祝融之禍而走投無路的少數華人漁民，向麥卡碧租借海灘邊的礁岩區想重建家園。雖然隨著當地沙丁魚罐頭製造業的興起，華人漁民們辛苦站穩了腳步，但是在惡法「排華法案」迫害下，華人漁民終究在1920s年代完全撤離蒙特瑞灣。踏上海灘，我緬懷先民，驚濤駭浪如昔，由華人一手辛苦打造出來的蒙特瑞漁業，如今卻完全看不到華人的影子，「麥卡碧灘」上的漁民壁畫也許是這段悲愴史實的唯一輓歌。

 【讀行天下】

☆    [McAbee Beach]

642 Cannery Row, Monterey, CA 93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