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前白鷺飛, 桃花流水鱖魚肥. (<漁歌子> 唐 張志和)
【尋夢徽州】 55906F 徽州臭鱖魚
我們這一群朋友都共同有個不太文雅的習慣,好吃。每個人都「說」得一手好菜,但是敢真正下廚做菜請客的,卻只有我的「淡江」學弟「TK」。在討論「尋夢徽州」行程時,旅途中安排「徽菜」餐單,自然是最熱烈的話題。『大哥!不知道什麼是「臭鱖魚」?記得小時常吃鹹糟(帶)魚,就臭臭的,很鹹但是蠻香的,你吃過沒?我還頗為想念呢?』。台灣「外省二代」的「小魯」是山東蓬萊人,既漂亮又聰明能幹就是不會做菜,「台大」畢業後來美國留學,打滾廿年,『官拜』美商公司經理,最拿手的菜居然是「生菜沙拉」。本來不太吃魚的她,卻是興趣盎然主動提起「臭鱖魚」,令我十分驚訝,因為人盡皆知她的最愛是客家菜「梅干菜扣肉」;這回不但主動提議要吃魚,還點了「需要一點功力」的饕客才懂品味的「臭鱖魚」,令眾人十分佩服,山東大妞果然很霸氣。
徽菜 [臭鱖魚]
在台灣受教育的過程,我們受惠於中華民國政府維護中華歷史文化的政策,雖然在執行的過程中偏頗得有些好笑,把地理當歷史來背誦記憶、把文學當哲學來填鴨死記。例如:從沒到過「南京」的台灣孩子,我們卻可以把[六朝古都]的『東晉、宋、齊、梁、陳、東吳』六個短命王朝的名字,像喝稀飯一般,咕嚕咕嚕輕鬆背出來、雖然台灣根本不生產鱖魚,但是我們還是可以把抽象的「鱖魚」當順口溜,將『桃花流水鱖魚肥』背出來。台灣的基礎教育,奠定了台灣新生代紮實的漢語基礎,和對中華文化歷史的入門訓練。
台灣孩子雖然說著一口不夠北京腔的「台灣國語」,但是台灣長大的孩子卻能夠把唐詩宋詞引用在生活中的語言,這就是文化的底蘊,也是我們的驕傲。
我的祖先在三百多年前就從「唐山」移居台灣,我從沒看過「鱖魚」,但是我知道它在江南一帶一定有很多,因為書上這麼說;我也從來沒吃過「鱖魚」,但是我猜想它一定很美味,因為詩人歌頌著它。相信許多台灣來的朋友都和我一樣,從沒見過、也沒吃過鱖魚,但是,一定記得唐詩裡頭張志和那篇膾炙人口的<<漁歌子>>: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詩人用他的生花妙筆,生動的勾勒出江南春天的畫面,「西塞山」和「白鷺飛」是遠景,而「桃花」和「流水」是近物,「鱖魚肥」則是詩人自己想太多。大概張老大自己覺得畫面太單調了些,所以加了一個戴著青斗笠、穿著綠簑衣的漁夫,風是斜的,雨是細的,於是整個畫面就具有動感啦;那麼漂亮的場景當然不想遽然離去,所以就「不須歸」喽!
[不須歸]
所謂『詩中有畫』,趴趴虎雖然是個沒有美術細胞的粗人,也能想像出一幅[煙波垂釣圖];但是對於「鱖魚」,除了想像它是一條胖仔魚之外,對於它的長相,還真的是沒有概念。為了在「小魯」面前表現大哥我的學識淵博,於是偷偷查字典:『巨口細鱗,體中淡黃帶赫,有黑斑,味甚美』。什麼跟什麼嘛!原來「鱖魚」真的是個胖子、有個大嘴巴、身上還長滿黑斑雀斑。這下子型像全毀,枉費我背誦了幾十年的『桃花流水鱖魚肥』!
2005年仲夏,我從「合肥」搭車取道長江上的「銅陵大橋」,準備經由佛門聖地[九華山]、到「黃山」、進入皖南「徽州」。陪伴我的「小王」一路上就在吹噓他的家鄉安徽安慶,有事沒事還用「安慶方言」來段黃梅戲,我只好搬出童年記憶《梁祝》來和他敷衍一番。
當時,我哪有心思去研究黃梅調,因為我心裡惦記的是一個從未謀面的老朋友,「鱖魚」。我心中想著的是,『桃花流水鱖魚肥』終於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了,我見過鷺鷥、桃花、流水,也穿戴過箬笠、簑衣,可就沒見過「鱖魚」。
今天的「屯溪」儼然是「大黃山市」的龍頭老大,其實不到兩百年前,「屯溪」仍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橫江」邊上的小渡口。1842年,「鴉片戰爭」後的《南京條約》開放五口通商,「上海」成為大清帝國最重要的涉外通商口岸。位於皖南山區內陸的「徽州」,本來應該和這場從海洋上面來的風暴,沒有太大的直接關係;然而,由於縱橫中華大地的「徽商」,已經在過去的三百多年走出「新安江」這條「黃金水路」,而「屯溪」正是位在「新安江」上游的「橫江」,於是「屯溪」自然成為皖南山區土特農產的集散中心,經此地順流而下、經「杭州」、轉「上海」出口,「屯溪」突然間變成商賈雲集的港埠。
每年到了「桃花流水鱖魚肥」的季節,那些住在長江邊上、或皖南溪流坑口的漁民們,就開始「斜風細雨不須歸」,開始忙碌的捕撈「鱖魚」。他們在大山溪流捕捉到的鱖魚,挑運到「屯溪」來販賣,需要七、八天的腳程,這些肥仔「鱖魚」還在路上的擔子裡,就成了一條條死魚、臭魚,在魚市當然無人問津。搞得這些「青箬笠、綠簑衣」的漁夫大哥們,只好拋棄那些死魚、臭魚,慘賠得當褲子回家。
後來,一些較具R&D研發腦筋的漁大哥終於想出一個辦法,他們在出發前,先將清理好的「鱖魚」,整齊的放在木桶裡,鋪一層鱖魚便灑抹一層淡鹽水、行程中,每天晚上將「鱖魚」上下翻動一次。結果他們發現,用這種方法將鱖魚挑到「屯溪」,那些鱖魚的鳃幫子還是紅色、魚鱗不脫、肉質不變,雖然魚體會散發出一種異味,但是還不致於腐臭到必須棄毀的地步。
等到抵達「屯溪」,他們將鱖魚從木桶裡取出來洗淨涼乾之後、將鍋子燒熱後加入豬油、油熱之後將鱖魚下油鍋炸成淡黃色、將魚從油鍋中取出瀝去油汁,再佐配肉片、筍片,並用醬油、紹酒、薑末、雞清湯,用大火燒沸,轉用小火燜入味。起鍋前,下澱粉勾芡、灑上蔥花、澆些蔴油,這就是「徽州臭鱖魚」。
趴趴虎和「臭鱖魚」的初次邂逅在「屯溪老街」。這道「徽菜」的魚肉細嫩,味道鮮美,冒著血壓、膽固醇、尿酸「三高」的不知死活,老饞趴趴虎還是蠻喜歡那種香而入味的特殊「臭味(?)」。鱖魚本是淡水魚產中的上品,地理的因素造成徽州人捨棄清蒸或紅燒,結果造成「徽州人」吃「臭鱖魚」的歷史。所謂「徽菜」的特色,就是重油、重色、重火功,住在大山裡的「徽駱駝」表現在飲食的口味上,是地理造成的歷史緣由。如果遷就市場,而失去了特點,那麼,少油、少鹽、粗茶、淡飯,還會是[徽菜]嗎?
(旅行日期:2011年4月11日 初稿#TC9725:2011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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